S08的土地上没有新鲜事，在这片荒漠上茁壮成长着的新兵们接受现实的方式格外枯燥。当她们睁开眼睛，等待她们的只有训练场模拟出的战场与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强迫每一个人形将她们的学习能力与潜能运用到极限。为战斗而生从不是一件幸事，同样的一句话对人形们与对BENNY等人的含义绝不相同，可她们也唯有尝试习惯，习惯这似乎要长久度过的生活。她们注视黄沙攀上围墙，将视线拘束在一座基地之内，就像她们从未亲眼得见的坍塌粒子风暴冲破抵挡辐射的高墙。她们遥望着指挥官站在DE的大旗下，守候着黄昏的辉光，在那大地上留下孤寂的背影。夜空与月光也一成不变得令人形们绝望，然而人形们依然乐于为之驻足，作为一点聊胜于无的调剂。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点调剂舒展不开MP7的眉头，她只管确认了武器弹药的情况，向嘴里塞着那特制的酸味糖果，若非64式等人与她共同被模拟系统摧残了一整天，她们也许要误认队长的表情是那糖果的功劳。于MP7这样素体性能分属精英水准，自我认知也停留在天才中的天才的人形来说，在训练中阵亡本就足够丢脸，何况同样的情形在同一天内已经重复了数十次。瞧着MP7一张俏脸几乎鼓成河豚，金色的大眼睛在斜阳下燃烧，跃动，震荡小队的人形们料想自己这位队长恐怕已经在爆发边缘，这让她们更不敢主动上前搭话，也是真的不好意思。

但她们显然是想错了。如果说前几次训练的失败还能激起MP7的火气，接连不断的消磨也便仅仅沉淀下郁闷。她凝视着那璀璨的欲要灼穿她双目的光芒，震荡的最后一次练习也是在这样的一道强光中结束的，大概是某种能量武器引发的爆炸——那不是MP7负责的射界与射程，当她不得不亲自去处理威胁而调转枪口之时，她便已经被模拟系统送回表层。

MP7每次都会告知她的队员：“跟上我的节奏。”然而这恰恰是她们最难以做到的一点。64式善于隐蔽行动而正面作战能力不足，OTS-12沉默寡言的性子使得她时常忘记与队友同步战况，G3勉强可以算作团队中的火力支援，但她的问题也多到让MP7无法精确概括。而且，那道能量束正是自G3负责的方向射来的。自己这支小队的每个人都很擅长自我隐蔽，这甚至包括她自己，可相较于其他队伍，震荡小队的战斗力显然是欠缺的，在她们开始正式作为小队独立行动起便格外明显。MP7在质疑BENNY的分队决定之时也偶尔会思考，成立这样一支队伍是否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与用途，可谁能将那些特殊的任务托付给这样一支连自保都尚且费力的小队呢？MP7自问做不到。

“那个……”MP7几乎没有听到这细若蚊呐的声音，直到G3小心翼翼挪进她视线的边缘才意识到有人在与自己说话。

“队长，抱歉，这次又是我拖了后腿。”G3两手不安地负在身后，脸上的歉意几乎要滴落下来。MP7叹息着，见对方的样子，她也说不出什么责备之言，只感到一口气憋在喉咙里。

“几十场训练能换来的只有你的自知之明？如此进步真是好极了。”

人形们循声转向斜阳下的身影，辐射状散开的光束在那赤金色的轮廓边缘晕染，交叉，敛去那人形的面容与踪迹，仿佛她从来便是这天色的一隅。没人发觉她何时到来，也没人留意她在这里站立多久。VECTOR自暮光中临近震荡，渐渐升起的皎月赋予这辉光的精灵以月色般的银发。她仍然不肯将情绪交托表情，可人形们能分辨出，她言语间的讥诮与暗藏的怒意。VECTOR在震荡的训练上远比其他小队更多分出几分注意，她认为自己此刻与当初BENNY观察自己训练时的心情别无二致。

G3不由自主地向后稍退一步，这种畏惧是自那场MP7发起的战斗之后所诞生的。无关实力，她对VECTOR存着某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与信任，然而作为她们这些新人的教官，VECTOR每一次单独出现在小队面前也仅仅能提醒G3：她又一次令人失望了。

64一如既往地悄悄用自己将G3挡在身后，对她挤出一个安慰的微笑。紫杉安静地站在队尾，与所有人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等待着VECTOR的指点与批评，那能帮助她做得更好，也能让她距离自己渴望成为的‘秘密武器’更近一步。

MP7狠狠撇开头去，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VECTOR，尤其还是数十次失败之后。这个用绝对实力将自己的骄傲打得粉碎的人形就如同刻意来嘲笑失败者一样：哈，我就知道你不行。她不想多说什么，听听VECTOR的话语，矛头直指G3，她何必出头？MP7才不愿意参透那冷淡的目光中所蕴含的清澈，况且她同样不满自己栖身的小队。然而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拦在所有队员之前，与VECTOR面对面，重返现实的MP7此刻无比想要给自己一巴掌。

“尽管打吧，你确实应当挨巴掌了。”VECTOR看穿MP7心中所想，冷哼一声。

“维斯帕…教官，您还没休息啊。”64试探着打起招呼。

“我还有一组 精英 学员没有离场，我当然要盯着些。”VECTOR将‘精英’二字咬得格外重，“64，你需要额外的机动与射击训练。连续几十场模拟训练就算毫无进步我想你也该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一旦进入交战阶段，你那一面的战况永远是最糟糕的。”VECTOR上前扯了扯64的光学迷彩，“好好想想，你该怎么做，懂了吗？”

“您不是说不要太过依赖装备……”

“所以你就披着这沉重的玩意站在大道中央和人对射？”VECTOR白了对方一眼，“你那天会被发现说到底是过于依赖迷彩性能而自身匿踪本事不到家。这本就是要求随机应变的技能，你要是想要走得更远，必须领悟‘灵活’的含义。前提是你真的希望变强。”VECTOR轻轻在低头沉思的64式肩上拍了两下，她很难对64说些重话，一部分原因在于她们早已泯灭的关系，另一部分则是，64的问题并不能完全归咎于她自身。于是VECTOR看向小队长MP7的眼神愈发不善起来。

“干嘛？真要搞体罚？我向饲养员举报你啊。”MP7叫起来。

“随便你，反正他插手我的事也不是一两次了。”VECTOR说道，“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的表现没有问题，是队员跟不上你的节奏，即使你已经明确交代了每个人在作战中的具体职责。这支小队的战斗力很低，除了很能躲之外没有什么优势，而你，你这个精英人形应当加入更好的队伍。是这样吗？”

心里话被VECTOR明明白白点出来，MP7脸色大变，她一度想要主动开口询问对方是不是入侵了自己的心智，可那样等于默认了VECTOR的说法，自己艰难维系的脆弱的队伍凝聚力会在顷刻间降至冰点。但她同样做不到在自己当作了对手甚至是敌人的VECTOR面前说谎。一来一去的片刻迟疑落在其他三人眼中，便已经是给出了回答。64在沉思中抬起头，而G3的脑袋则彻底低了下去。

“给你们每一个人塞进某一个小队，那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所以要更换队伍你得向你口中的饲养员提交申请。”VECTOR凑近几步，在MP7耳边说道，“别死撑着了，承认自己做不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是当不好这个队长，也带不出一支被指挥官寄予厚望的小队。我们这些人形，这些可悲的商品总要学着接受现实。这是我善意的提醒，如果你相信的话。”

低劣的激将法，VECTOR暗自摇头，一个智商正常的人形哪里会上这样的当？可曾经的MP7告诉她，自尊心与好胜心过分强烈的人形有时候不能用智商去衡量，所以她不假思索将之应用在如今的人形身上。

“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驯兽师。”MP7深吸一口气，眼中涌出几分倔强。来自对面的人形脸上略带轻视的冷笑令MP7积压了太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

“是吗？你准备怎么做？继续安排一个天方夜谭的计划？然后将自己的队员远远甩在身后？明知道她们跟不上自己却连续几天都没有任何调整？还是说你能由此找到优越感？”VECTOR在MP7身上审视着过去的自己，她担任震荡小队队长的表现绝不比MP7更理想，然而那时的G3等人也远比现在的这些新人优秀许多，“你真的只懂得孤军深入敌阵却不肯停下来思考一下吗？MP7。你们这支小队的成长空间很大，这既体现在你的队员的战斗力，也要看你的指挥与决策。震荡小队目前的优势还仅仅体现在隐匿，那么为何要选择突击而非渗透？64式是这一战术最合适的执行者，哪怕进入交火阶段，64也能发挥她的优势在战阵中游走并搅乱敌人的部署；G3无论作为支援手还是射手都不应当直接进行突击任务；而紫杉的服从性最强，她不主动交流却不妨碍你来指挥她到达最合适的位置。作为队长，不能充分了解每个队员的特点和长处，了解也不由此制定合适的行动方针。这就是你的答复？”

“我……”MP7顿时哑口无言，至此她才真正反思起自己的行为，当然这并不代表她能放低姿态向VECTOR道歉。她又望起远处的光团，比之数分钟前又黯淡几分，褪去了刺目的光泽之后，白昼留给人间的却是赤红的血，流淌在地平线上。VECTOR的银发似乎改换了颜色，又似是改换了另一个人，一个伤痕累累，形单影只的人。

“不喜欢这支队伍的只有MP7吗？紫杉？”VECTOR说道，“你严格依照交战规则行动，没有出现大的差错，为什么会忘掉保持与队友通讯的一项呢？别和我说是你的性格使然，我不在乎你对我的谎言，只要你自己也相信。”

简短的沉默。

“嗯，就像MP7自诩精英，你自认为是一支秘密武器，我没说错？”VECTOR问道。

紫杉仍旧不答，映在她面颊的红色更深。她与队友们的交流并不多，也并未向她们说起过自己的想法，此刻在人前被挑明难免尴尬。

“不喜欢自己的岗位是你们的自由。但接受它，作为一个团队去运作是你们来到DE的工作。这一点上我们没什么不同，我不喜欢你们，不愿意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很遗憾这是我的工作。”VECTOR说道，“紫杉，与你的队友和睦相处，这就是你接下来的工作，那是你迈向一支真正秘密武器的道路。可如果许久之后，震荡小队，小队中的人形，对你的意义依然只是你在这条路上停留的一个地方，同行一段路的过客，那时候你再来找我。”

“结束你们最后一次训练的单位是系统模拟出的铁血工造头目人形 梦想家，最擅长超视距打击的人形武器。G3，她在你的射界，也在你的射程，你不需要战胜她，只要用任何手段发起进攻打断她的武器蓄能，你就能为其他队友争取到时间。”VECTOR有意为G3留出几秒钟来思考，才继续说道：“你的步枪子弹打光了吗？”

“抱歉，教官，我射界内的敌人太多，我的算力跟不上。”G3始终不曾直视VECTOR，埋低的头令头顶两片老式人形会作为辅助的信号接收器格外显眼。人形们接受的训练强度很大，即便是曾经的G3也很难承受，全凭着生死之间磨砺出的意志在硬撑。VECTOR暗叹一声：我到底在苛求什么？

03基地的G3一直在VECTOR的记忆中占据着很高的比例，想到那个温柔善良却有些自卑的人形为了变得更强独自走向S08区的荒漠，残破的披风与遮去被弹片损毁的眼球的布条，她们再见面时已是陌生，雕琢那样的陌生岂止需要苦难？VECTOR难以忘怀维利亚季的暴雨，为了掩护自己的队友而独自抵挡炼金术士的G3，为了保护自己的队友被折磨得只剩下骨架的G3，她同样是一个老式人形，一个让VECTOR发自内心尊敬与佩服的人形。这一切只会让VECTOR对面前这怯懦的人形更加难以释怀罢了。

“性能不代表一切。你是射手，就必须对敌人的威胁程度排序，梦想家无疑是所有敌人中威胁最高的那一个。如果她在场，你就不应当将算力浪费在其他敌人身上。因为它们至多造成一定损伤，可没挡住梦想家，你的所有队友都会因你而死，因为你的弱小，因为你的无能。”VECTOR又作出咄咄逼人的样子踏前一步，逼得G3不得不后退，“你当面对我说过，你可以死在队友之前，就只是这样？放任敌人将你们一并气化，这样就不会有人来追究你的责任，你也能继续这样心安理得地混下去，是不是！你就是这么保护你的队友的，是不是！”

VECTOR一个个人形的问题拆解过去，说完一个人形，走过一个人形，她的心就更冷一些，远比她的表情更冷。回忆堆积心里，可事实始终是把立在眼前的朝你捅过来的刀子，她将自己对震荡小队每一个人形的理解都交代出来，指点起来，那就像一个痛苦的告别。她不能继续欺骗自己，不能骗自己奢望从人形们身上寻觅过往。所以她不再沉默，将人形们各自暗藏的问题血淋淋地揭开，只有这样，这支小队才有可能成长起来，哪怕永远不会是她熟悉的样子。

“教官，您说得过分了。”眼见G3手足无措，行将崩溃，64式忙说道，“G3不是您所想的那样。”

“我知道她不是。”VECTOR心中暗道，可她不能就此作罢，G3需要逼迫，震荡小队也需要逼迫，眼下是最好的时机。类似的场景她经历过一次，在BENNY还是个人类的时候。

MP7横身挡住VECTOR，说道，“我的小队，我作为队长有权利判断她的具体情况，这一点就不劳驯兽师费心了。”

“可我凭什么相信她？”VECTOR冷笑，“好啊，你说你算力有限，处理不及？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的敌人只有一个。”

语毕，VECTOR抬手抽出枪套中的手枪，指向64式，拇指已推开保险。

“教官，你！”64式眼中闪出几分不可思议，而紫杉和MP7反应更快，已经举枪与VECTOR开始对峙。

“您不必这样。”G3的语调里带着些浓重的鼻音，她的精神被VECTOR和她自己联手逼到了极限。

“现在的情况要比你的任何一次训练都简单，一个敌人，一个目标。G3，训练一支人形组成的部队，训练死亡名额要比人类那边宽松很多。所以，举起你的枪来。”VECTOR仿佛根本没看到MP7与紫杉的动作一样。

“长官，我们真的不用出面阻拦维斯帕吗？”LWMMG站在哨塔上，用望远镜留意着训练场的动静。而BENNY正架起那支SCAR-H，子弹上膛。阳光草草将两人的背影与哨塔一并投向脚下的道路，对于瞄准全然不存在阻碍。

“不必。”BENNY咕哝着，“V可不会喜欢我们擅自插手她的教学。”

“恕我直言，您可比那些新人紧张多了。”

“但我出手也比她们更有分寸。”BENNY说道。

对峙仍继续着，G3那犹豫的动作令VECTOR出离失望，归于难解的疲倦。“我到底在她身上浪费什么力气？”

“你不是在玩真的吧？”MP7从旁问道。

VECTOR不加理会，自顾自地对G3说道，“现在我们的距离上，谁干掉谁都很容易。我给你三秒钟，三秒钟后我会开枪，足够你计算出处理方案了吗？一！”

荒诞的场景，就像老西部片牛仔之间的对决，可没有财富，没有恩怨，只有着一个全然没有意义的目标。G3分不清在颊侧流淌的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VECTOR的武器稳定地指向64，一如她目光坚定地灼烧自己。“她很认真。”G3喉咙耸动着，引得她战栗一瞬。G3混乱的思绪理不清楚她上一次在何处见到VECTOR那样的眼神，在上一次模拟作战中与所有人隔着雨水与街道的触碰，还是某些从自己的记忆数据中被抹去的似曾相识的场景。愤怒，不安，歉疚，所有的情绪被推动进时间的磨盘，在VECTOR的操纵下碾得粉碎。

“二！”

G3握紧步枪，子弹上膛，DE那沿袭格里芬的枪弹不分离的传统容许她立即进入作战状态。她锁定VECTOR，不需要借助瞄准镜。G3仅仅在等，暗自祈祷哪怕这只是一个拙劣的玩笑也好。

“三！”“砰！”“咻啪！”

G3看得清楚，VECTOR食指的勾动，扳机的后移。她开了枪，比VECTOR动作还要更快，那一颗子弹压缩着她全部的心神。她看到压下的扳机，后滑的套筒。那支手枪的枪口没有泵出火光，取而代之的是VECTOR肩头的血花，在夕阳下绽放。后滑的套筒带起一声脆响，本该出现的反光的弹壳就像一个问号，弹进G3心头。只有VECTOR自己知道自己的枪里有没有子弹。

MP7与紫杉没有开枪，她们注视着地面上斜射入的弹孔，飞溅的碎屑抽打在小腿上，一阵剧痛。她们回头瞭望，夕阳依旧，枪声隐隐回荡。

“这不是打得很准吗？”VECTOR似乎笑了笑，她复杂地看了G3一眼，转身离开，方才站立的地方洒下几点辉光，几许萧瑟。震荡小队的几名人形彼此对视着，没来由的难受。

VECTOR蜷缩在角落中，任由冷却液濡湿那件风衣，又浸染了内里的衣裙。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在灰暗的墙上找出宇宙的奥秘。

BENNY提着修复组件在她身侧蹲下来，说道：“是不是太着急了？”

“矛盾是藏不住的，我今天帮她们一口气全部引爆，总好过以后在战场上起冲突。嘶……”VECTOR身体一颤。

“所以为了让她们同仇敌忾，你就将自己树立成敌人？值得吗？”BENNY放轻动作，将一枚变了形的弹头从VECTOR的强化骨骼中取出。

“难道我还能重新回到震荡之中吗？B。”VECTOR叹了声，制止BENNY进一步修复，“我没办法去融入一个除了素体型号外截然不同的队伍，你还是尽早将那空位补齐好了，她们需要一个战斗力足够强的人形。”

“不着急，让她们几个先相处着。”BENNY揉搓着VECTOR的头发，“任性的丫头，伤口不疼？”

“疼。”VECTOR显出从不现于人前的柔弱，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可我宁愿她们在我身上开个洞，至少我还能好受些。”

The days that just keep on coming

The stain that they leave

I wish I could break this casket

But I'm left here to grieve

In a world of my own design